莫琳∙贝克(Maureen Beck)的脚掌擦在顺滑的花岗岩上,夏日高温将它变得滑溜溜的。她更用力地贴紧岩壁,将左腿沿着灰色、略带仰角的岩壁一路提上去。
“你能行的,莫!”她的搭档伊蒙∙史威哈特(Eamon Swihart)在下面呐喊。她的右手手指摸到一条细缝,包裹起来的左边断臂挤压一段斜坡,她称之为“我的树桩”,它奇迹般地黏在花岗岩颗粒上。有那么一刻她看上去像在重写摩擦力定律和整个物理学。
她在寻找下一个动作,这一简短的犹豫打断了节奏,她从光滑花岗岩上掉下来。莫琳发出一声气馁的叹息。她拼劲全力达到了那个位置,她知道她还可以爬到更高的位置。
莫琳生下来就没有左手和大部分小臂。她分别于2016 和 2014 年赢过两次世界攀联残疾人锦标赛(IFSC World Paraclimbing Championships),同时,还赢过十多项国家级攀岩比赛。她在艾多拉多攀岩墙公司(Eldorado Climbing Walls)担任销售助手,业余时间担任悖论体育(Paradox Sports)大使,这是一个利用攀岩改变残障人士对个人能力认知的非营利组织。

莫琳∙贝克(Maureen Beck)
她在磕一条叫“未来之日已逝”(Days of Future Passed)的线路,这是博尔德峡谷中的一条运动攀线路,也是她的第一条 5.12。当我在岩壁见到她时,只剩下一段需要攻破:在手指裂缝中的几个动作。
“我的残肢没法挤进 0.75 号(Black Diamond 岩塞的一个型号)以下尺寸的裂缝”,她告诉我,而这个裂缝没法放进任何大于 0.4 号岩塞的东西,仅勉强可放入她另一只手的第二个手指关节。
但她已习惯采用与别人不同的方式攀爬,寻找适合自己,往往也错综复杂的动作。
夜幕降临,她披上外套,后面一行粗体字母写道:“LISA CLIMBING”。这是美国残疾人攀岩队为世界杯设计的队服,但印刷厂给弄错了,把 USA 印成 LISA。不过她还是照穿不误。太阳早已落山,她将需要用头灯找下山的路。
“再爬一次”,她说,开始打这天最后一次八字结。
我跟莫琳聊了聊攀岩如何影响她的生活,她都面临哪些挑战,以及她与残疾人攀岩社区的关系。这是她的回答:
我的父母从未叫过我残疾人,他们也从没叫我残障,他们从未以任何方式娇惯我。有一两次我的父母说,“嘿,那儿有个为不完全行动能力者组建的特殊篮球俱乐部,你不想去,是不是?”我说,“你是对的,我不想去。”他们于是为我报了足球,我当守门员,我也参加了女童子军。他们促使我学习如何系鞋带,如果切自己盘子里的肉,等等。没有借口。
12、13 岁我在女童子军里时开始攀岩。这是在荒凉的缅因州,他们有一栋房子大小的大石头。这些石头上有一个挂片,我们的辅导员一手拿绳子就那么爬上去。现在我知道,当年的做法其实挺不靠谱。但这确实是让女孩们接触攀岩的好办法。他们没有对我说我不行,只是说,“好了,打好结,去爬吧。”
大家普遍觉得攀岩是那种用一只手很难做的运动。但我感受到其他人对攀岩的同样热爱。它带你到野外,让你逼近自己的极限,同时也是一项每个人在短暂成功时刻之前失败无数次的运动。
我是异能者。我们用来描述自己的语言决定我们如何看待自己,以及我们有哪些能力。
难度不重要,尤其当你只有一只手时。但我觉得5.12 是区分周末攀岩人和真正努力者的一条线,这是健全者之间的线,如果作为异能者我也能跨过它,这意味很多。

这样在岩馆里记录训练轮数。 Photo: Brian Beck
我磕过的第一条线是在清溪(Clear Creek)的Reefer Madness(5.11a)。这是一条很陡峭的技术线路。因为它更偏向攀爬技术,我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式。很多时候我得盯着这块几为空白的岩面,试图找到能通过的方法。一旦找到,便不觉得难了。我觉得将此前认为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的感觉很不错。
我需要有创意。比如说,一个你能找到的最小的小扣扣,将它转过来,我能将我的左臂残肢塞到下面,就像一个反提点。在磕线时我会用粉标点, 别人在爬过我的线后会问“这个粉点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怎么用它!”
扣绳比较麻烦。有些 5.7 我永远也不可能安全地领攀,因为有一个很远的左手扣绳动作,我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如何找到可行的办法这点我还挺在行,但这是一个庞大地学习过程。我得想,“我不能爬这条线,没关系,那里还有成千上万的线我能爬。”放弃不容易。我经常使用更长的快挂。我正在磕的这条 5.12 线路有一个很远的右手扣绳动作,我的左手放在反提点上,我大概短了 8 英寸(约 20cm)。我们在实验将一把长快挂用胶带黏在石头上。
悖论体育是一家非营利组织,他们将行动障碍者带到外面攀岩。整件事基于社区,攀岩是赋予人力量的工具。这听着有点陈腐,但它确实让梦成真。他们想教参与者不只把自己当参与者。悖论体育先会教你怎么打结,怎么保护,活动结束后,你可以带自己的朋友去攀岩。我喜欢他们给参与者赋能的做法,而不仅是服务他们。
我生而如此,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我觉得那些失去东西的人看到我会想:“好吧,她一辈子都是这样,所以也许事情没那么遭。”我想这是为何我们称自己为 “OGs”-original gimps(译者注:gimps 是对行动无能者的侮辱性称呼,original gimps 字面意思是最初的残疾人,在这里是对“OG”这个俚语的把玩。“OG”指“original gangster”,最初那群黑帮,后来演变成指一群人很酷。现在这姑娘用一个本是歧视性的名词去替换原本用词,有一种自豪地给歧视者打脸之感。相当于非裔美国人对“nigger”这个词的使用,将原本一个歧视性词语变成一个自豪的称呼。)我们可以向人们展示很多东西。比如“是的,我可以自己系鞋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人生已经走这么远了。”悖论体育的活动不仅关于攀岩,还关于如何了解彼此,从彼此身上学习。
我这辈子参加的第一个适应活动叫“冰上的残障”“Gimps on Ice.”。我一直不愿意靠近适应活动社区,因为他们会特殊对待每个人,就像那些我不想去的社团。但这个活动把“残障”(gimp)这个词放在标题上,这些人应该还行。活动在乌雷(Ouray),由悖论体育组织。我去了,大家一整天都在努力爬,真的很努力,到晚上还不停歇。之后有一个大派对,里面有一个大啤酒桶,我们一起喝得很高。我想,“老兄,这些才是我的同类。”这听着挺搞笑,但是真事。
世界杯比赛像是一个好玩的家庭聚会。下一场在苏格兰,我得很健壮才行。每个人都想赢,显而易见,但比赛真的只排在第二位。这里还有更重要的。因为我们都在做不同的事,所以能从彼此身上学到很多,不局限在健全攀岩人间交换指力板技巧的范畴。我们的交流更深入也更亲近。

在怀俄明州的 Vedauwoo 爬一条手缝线路。Photo: Timpson Smith
如果我不攀岩,通常就在飞钓。我丈夫不攀岩,他是渔民。所以每次我去钓鱼都叫“经营婚姻日”。大学时我和丈夫开始约会,他说自己已经具备所有攀岩经历,因为他是科罗拉多人(译者注:笑点在于科罗拉多是美国著名攀岩目的地)。但过了好几周他才真的跟我去爬,结果是,他讨厌攀岩。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喜欢他。
我有过假肢,主要为了美观。我意识其实没有它我反而能做得更多。假肢一点也不舒服,总是很热,汗津津地。我将它等同于穿着滑雪靴走路。你可以走,但为什么要这么干?于是我不穿它了,那之后从未后悔过。
社会对行动无能的运动员有股压力。我们被放到高台上,我们应该去激励人们。我们总应该在闪光,在成功。在岩馆,每当我在一条很简单的线上掉了,下面总有人说,“天哪,太棒了,你真行!”不,我才不行,别那么说。
我喜欢悖论体育是因为他们的原则和做事方法。有人会打电话过来说“我只有一条腿”,我们会说,“那又怎么样?我们这里有 20 个人只有一条腿,你不特殊。”这是我深入适应社区的原因,因为我不再特殊了。我不是那个岩馆里每个人都为之呐喊的姑娘。我觉得这才是我更大的梦想。某天那里有很多残疾攀岩人,我可以走进一家岩馆不被人注意到。我想让不正常变得平常。
当我爬够运动攀后,我想多爬宽缝。我已经知道自己能爬多小的裂缝,但还不知道能爬多大。我觉得那将是下一个目标。
我很难不去想如果我有两只手你肯定不会来采访我。没人关心随便哪个爬 5.12 的妞。我觉得还是让我传达我的信息吧:每个人都能爬,每个人都该爬。那些行动无能者不应只待在温室里,而应该走出去受受挫折。
适应性攀登组织
原文作者:NICK MOTT
文章来自:http://blog.rei.com/climb/maureen-beck-wants-to-normalize-adaptive-climb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