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我们跟着认知神经学家 Jane Joseph 一起探寻了 Alex Honnold 的神奇大脑,这一次我们将继续研究 Alex 是如何让自己无所畏惧的。如果你上一次没有赶上,请戳 ➡️ 这里回顾。
训练自己的“精神盔甲”
Honnold 一直抗拒别人称他毫无畏惧。对攀岩之外的广大群众而言,他以“将生死挂于手指之上时超人的冷静”而知名。十几年前,他 19 岁,站在自己的第一个无保护攀岩项目 Corrugation Corner 前,当时无人观看。Corrugation Corner 的线路难度是 5.7,比 Honnold 当时的极限要容易 15 个点。尽管如此,那还是有 300 英尺高(90米)。“你摔下去就肯定会死”,Honnold 说。

↑ Corrugation Corner
为了无保护攀爬这条线路,他首先产生了这么做的意愿。“我觉得对我来说真正特别的不是我无保护攀爬的能力,而是我真的想这么做”,Honnold 说。他的英雄们是无保护攀岩者 Peter Croft 和 John Bachar,他们在 80 年代和 90 年给这种攀岩风格树立了新标准。他从攀岩杂志上读到他们的故事、看到他们的照片,当时他就知道,他想把自己也放在这种处境中:极度暴露,可能致命,但完全在控制之下。
他是经典的高感觉追求者。在他爬进 MRI 管子的同一天,他回答了心理学家用于衡量一个人感觉追求度的问卷,他需要同意或不同意如下这种声明:我会喜欢从高山上快速滑下来的感觉(“我简直TM的爱死了快速滑下来”,他说);我会喜欢跳伞(“我学了花样跳伞”);我喜欢自己探索陌生城市,尽管这意味着迷路(“那是我的日常”)。
不过在 Corrugation Corner ,Honnold 害怕了,非常怕。他抓紧一个又大又友好的手点,“我抓得太用力了”,他说。显然,他并没有在第一次尝试后就放弃。正相反,Honnold 打磨自己称为“精神盔甲”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跨过恐惧的门槛。“为了完成每一个难的无保护攀爬路线,我基本上都先爬了 100 条简单的”,他说。
一个接一个,那些对他而言很恐怖的事情开始变得不那么疯狂了:无保护攀爬时只挂在手指上,双脚荡在空中。比如他在六月无保护爬的那条“臭名昭著”的 The Complete Scream,他以前从未爬过这条线。在过去 12 年的无保护攀爬中,Honnold 弄断过手点,他的脚点打滑过,爬错过路线,被鸟和蚂蚁这种动物惊到,或者只是经受“那种意志的瓦解,当你在虚空之中太久时就会这样”。但因为他能处理这些问题,他渐渐抑制住自己的焦虑。

↑ Alex 在 The Complete Scream
对德州大学恐惧记忆实验室的负责人 Marie Monfils 来说,Honnold 所经历的听起来跟克服恐惧的教科书差不多,尽管很极端。Monfils 介绍,直到最近,心理学家们相信包括恐惧记忆在内的记忆一旦生成便坚固不移,不可改变。在过去 16 年里,这种理解已经发生变化。研究者发现每次我们回顾一段记忆时它都会重组,这意味着我们能在记忆中加入新的信息和不同的解释,甚至将恐惧记忆转变为不可怕的。
Honnold 有详尽的攀岩日志,他会回顾自己的攀爬并写下自己能改善的地方。对他最具挑战性的无保护攀爬,他还会投入更多时间来准备:预习每一个工作,然后想象自己如何完美地执行每一个动作。为了准备一个 1200 英尺高(365 米)的无保护攀岩,他会视觉化每一个可能的错误,包括“失去它”、掉下来、在岩壁下血流不止……在离开地面之前他考虑所有这些可能性,以及如何应对。在他攀岩 13 年、无保护攀岩 4 年后他完成了位于犹他锡安国家公园的著名的 Moonlight Buttress。

↑ Alex 在 Moonlight Buttress
Monfils 说,重温记忆是我们随时随地都在做只是没有意识到的事。像 Honnold 这样如此刻意地做更好,“是一个记忆重组的漂亮例子”。
视觉化也能起到同样作用,不管是用于过去或未来的事件。“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分解,你会发现他不断加固自己的运动记忆,结果可能直接增加他对自己能力的信心”,Monfils 说。反过来胜任感能减少焦虑感,举个例子,那些很害怕公开演讲的人在不断练习和加强技能后会更少焦虑。
“把你自己放到能经历到一点恐惧的地方,然后你克服它,这样一次又一次反复”,Monfils 说,“这很难,而且投入也很高,但它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 脑中杏仁核的位置,附着在海马体末端
杏仁核在这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Monfils 讲了一个她自己的例子。她非常非常怕蛇,有一天在河里跟朋友划独木舟时看见一条美国水蛇挂在树枝上,这是一个有毒品种。Monfils 开始尖叫,慌乱地划到河中间,在此之后一年她都不敢去户外。然后,有一次她去徒步,再次碰到一条蛇并再次被吓到。这一次她运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回家躺下来以冷静和有逻辑的方式回忆这次经历。她将恐怖经历重组为更有用的东西。一周后,她抑制了自己的恐惧,激发勇气,再次回到那条小径。
“可能在你记起’这是我看到蛇的地方’之前你的杏仁核就启动了”,她说,“所以你的手开始出汗,情绪像洪水一样涌来。这时就要用你的大脑皮层前叶告诉自己’那条蛇已经不在这里,即便那条蛇在这里时也没做什么,它只是碰巧在这里’。这么做能熄灭你的杏仁核大火。它将信息放在合适的上下文里,’真的没必要害怕,你完全可以走在这条路上’”。
因为并没有 Honnold 在开始无保护攀岩之前的大脑扫描数据,我们不可能知道他的无所畏惧有多少是天生,有多少是受后天的影响。但还是能得出一些判断。
通过几千个小时的冒险改变自己的大脑
纽约大学神经科学家 Joseph LeDoux 从 80 年代起就研究大脑对威胁的反应,他说自己还从还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像 Honnold 这样有正常杏仁核但没有任何启动迹象的人。这是否意味着一个人能在过度刺激的情况下烧坏杏仁核?“我觉得不太可能”,LeDoux 说。我向他描述 Honnold 杏仁核在扫描时毫无反应的情况,LeDoux 的回复是:“那听起来挺了不起”。
LeDoux 说,每个个体的所有大脑部位都会有些差别,很有可能 Honnold 的危险反应机制在的另一端,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年轻的他在看到那些无保护攀岩的英雄时感觉到强大的吸引力而不是致命危险。不过跟他与生俱来的大脑同等重要的是,他通过几千个小时的冒险改变自己的大脑。“对于那些大多数人都会天然有反应的危险他的大脑却反应很少,这可能只是因为所有他做过的选择”,LeDoux 说,“在此之上,他那些自我强加的策略让他变得更好、更强”。
在激励 Honnold 从事无保护攀岩上,遗传扮演了很明显的角色。高感觉追求者被认为部分来自遗传,可以从父母传到子女身上。这种特质与更少焦虑感和对可能危险的迟钝反应相关,其中一个结果是可能对风险的低估。
那么,Honnold 认识到自己大脑的不寻常会影响他对自己的看法吗?

Joseph 的研究并不会关注单个案例(她将对 Honnold 的扫描看做一次“观测”),然而她发现在一批高感觉追求者中,他们的杏仁核反应“大幅度消失”。对比 Joseph 实验室收集到的数据,Honnold 对感觉的追求比普通人高两倍,比其他高感觉追求者高 20%。Joseph 说,他的杏仁核在扫描仪彻底没反应的最可能解释是,她为他设定的任务太容易了。
Honnold 同时极端谨慎,这与专注力、在一项任务上的聚焦能力和对事物的全面了解能力相关。他同时在预先策划力上也表现出众,他的典型工作方式和低神经质的情况让他很少想那些不太可能发生、即便发生了也无法应对的情况。“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恐惧,你要控制的东西也就少很多”,Honnold 说。
“他的特质让他能无比专注、无比耐心,同时完全是个高感觉追求者”,Joseph 说。一个单一案例离证明一个理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在死亡地带无保护攀爬、口头禅是 No Big Deal 的人是 Joseph 高感觉追求者理论很有力的证据。
“高感觉追求者的定义是,他们一边有追求这种积极和惊险经验的强大动机,同时也具备控制和调节能力。我觉得这能告诉我们很多治疗药物滥用障碍患者、焦虑症的可能方式,找出人们可以使用的策略”,她说,“只是跟 Honnold 聊天就能让人看到一种新的可能的干预疗法”。
举个例子,很多高感知追求者的问题行为包括追求那些冲动下获得、没有明显即刻后果的强烈体验,比如酗酒和使用毒品(Honnold 一直避免酒精和毒品,连咖啡也不喝)。Joseph 琢磨是否这股能量能被引导到刺激性强的活动中,比如有保护的攀岩,之后他们天性中约束、计划和设定具体目标的方面参与进来,生成不同的生活模式。
你也可以尝试一下他的方法
至少至少,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尝试一下 Honnold 的“魔法”。你可能不是一个高感觉追求者,或者能熄灭自己的杏仁核,但如果你有意识地努力,将自己慢慢、重复地暴露在自己恐惧的对象面前,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激发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的勇气。
Honnold 的个人挑战与我们不同,他的后果更严重。不管他有多怪,这里还是有风险的因素在。

我问 Honnold 如何描述在无保护攀岩时的精神体验,他说,“你到达一个阶段,它让你觉得这太吓人了,你知道吗?就像,这太棒了。那就是整件事的意义所在,真的——能让你处于一个觉得自己完全是个英雄的情况中”。
他也对我说,那些更容易的、日常的无保护攀岩已经失去其新鲜度(这些在大多数攀岩者看来还是很极端的运动),即便那些在他人生列表上的无保护攀岩,有时候也让他觉得不够刺激。“我发现它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有满足感”,Honnold 曾经在日记里这么描述一天连续无保护爬三条难线路,“人们可能期待这种攀岩行动会产生巨大的愉悦感,我的体会恰恰相反”。
Joseph 说,在奖励任务中 Honnold 的大脑完全没有活动这件事很符合对高感觉追求者的假设,他们需要更强刺激来激发多巴胺机制,从而获得回报。其中一种结果是对强感觉无止尽的追求导致成瘾症和依赖症,这在药物滥用和赌博中有体现。
从这个角度看,Honnold 可能“对攀岩上瘾”,Joseph 说,他对感觉的饥渴感能将他推向自己无保护攀岩的极限。同时,他那些质量最高的无保护攀岩都是他自觉和谋划的结果。对 Honnold来说,最大的风险处于这两股相反行为所引起的张力中。
Joseph 以为 Honnold 在冲动特质中会得分很低,比如紧迫性和解决抑制,它与不考虑后果的冲动决定和行为相关,尤其当一个人情绪低落时。没想到的是,他得分很高。这解释了那些被让人惊呼“我靠”的攀登行为——这是 Honnold 自己发明的专用术语,它的意思是抑郁和焦虑挤走了冷静,将计划变为冲动。
这里有个例子:2010 年,他经历了一段不愉快的感情,当他如自己所说的“情绪失控”时,在内华达沙漠中无保护攀爬了 1000 英尺高(300 米)的岩壁,此前他只在几年前用绳子爬过一次。Honnold 将这次攀爬作为他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积极和消极的心情来实现目标的例子。显然,这管用了,他还活着讲述这个故事。不过当我问 Joseph 是否有警告过 Honnold 时,她说,“不要让冲动跑赢了责任”。
究竟是是什么让 Alex 一次次挑战极限的无保护攀登呢,也许他自己的解释才是最终极的答案:我无保护攀爬的原因是自己太害羞了,不敢去找别人保护我!

我再次跟他联系是他跟女朋友在欧洲攀岩时,我想知道他对自己反常大脑的认识是否影响到对自己的看法。他回答没有,关于他的杏仁核“像个老狗睡在爱尔兰酒吧里”的情况没有改变他攀岩的方式,也没有动摇他对自己的认识,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带给他反思。
在最近一个攀岩休息日,他和女朋友 McCandless 决定去试一下瑞士 Lauterbrunnen 附近的飞来达(via ferrata)。飞来达是一种有人工抓点的攀岩线路,包括棍子、桩子、梯子和桥在内的东西被打进石头里,攀岩者在爬的时候穿上安全带,与一根固定线缆连接在一起。当然,Honnold 才不用安全带。

↑ 有很多人工抓点的飞来达
“然后在一瞬间,我觉得,其实,这个东西还挺牛B的。我其实得集中注意力呢”,他说。飞来达的一段在离谷地 3000 英尺(914 米)高处,他们要抓着钢筋棍子上去。那时天气开始变化,McCandless 吓得要哭出来。最近这里下过雨,水从石灰岩表面渗出,滴在手点上、脚点上和他们的头上。
“我肯定会想自己如何处理恐惧”,Honnold 说。至少在这次,他意识到他没有。他曾无数次陷入类似处境,一切变得稀松平常。没什么要处理的,只有他是谁。“这不吓人”,他对自己说,“因为我就是做这个的”。
※ 文章译自《鹦鹉螺》杂志(Nautil),作者 J.B. MACKINNON
